十包泡面
不得不说，一个笑点低的人，看起来好像比别人活得更快乐。马路就是个笑点极低的人。
一年前，她在一个城乡结合部的银行里做小小的实习柜员。来他们银行的人很朴实也很豪放，她经常见到有大妈从袜子里掏出钱递给她，那些钱似乎还冒着热气。还有的人来取钱，密码输了几遍都不正确，于是一脸懊恼地质问她：“我的密码怎么回事，是不是你们给我改了？”更有夸张的，冲进营业厅就高声嚷道：“我的死期到啦！我的死期到啦！”隔着玻璃，马路哭笑不得。
她把这些讲给宋桥听，一边讲一边大笑，笑到在沙发上打滚。但宋桥觉得一点儿也不好笑，他从沙发上弹起来：“我要去睡觉了，困死了。”
宋桥是马路的合租室友，上大学那会儿，马路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去游泳馆。人家带的是游泳镜，她却拿着一个望远镜，躲在远远的地方看宋桥游泳。他的身材可真好，人鱼线漂亮得让马路直流口水，每一个划水的动作都飘逸伸展。他的泳裤也好可爱，上面有一个Q版的蜡笔小新。
马路就这么看了半学期，终于决定下水了。她不会游泳，但她想，也许在水里能够离宋桥更近一点。马路是怎么从浅水区去到深水区的连她自己都不知情，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块石头，在水里缓缓下沉。她扑腾着大叫救命，最后被一双手托住，拖到岸上。
救她的人就是宋桥，他说：“妈呀，没想到你这么重！”马路有些尴尬，但还是硬着头皮说：“我能请你吃饭吗？”就这样，他们算是真正意义上有了交集。在学校食堂三楼的小炒部，马路豪气地点了一桌子菜，宴请救命恩人宋桥。
那顿饭之后，马路的生活费所剩无几，连吃了十包泡面。
千里之外
后来宋桥也试图教马路游泳，他说：“别怕，我在下面托着你。”马路一脸不耐烦：“谁说我重来着，闪一边去。”然后自己在水里扑腾半天，水花溅了宋桥一脸。直到大学毕业，马路也没有学会游泳。
曾经那个拥有完美人鱼线的宋桥如今发胖了，他也不再去游泳馆，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宅在家里打游戏。他还经常以各种理由抱怨工作，诸如天气太热，工资太低，离家太远，他说：“我这么有天赋的人为什么不能在米其林餐厅工作，而只能在一个学校食堂里当一个不起眼的厨子？老天对我太不公平了！”
马路却很羡慕他的工作，每天就做两顿饭，还有寒暑假休，多好啊！而且他的厨艺真的很厉害，当初她死皮赖脸地要跟他合租，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做得一手好饭菜。她鼓励宋桥：“你还年轻嘛，人生还很长，说不定哪天你可以开家米其林餐厅呢。”
“呵呵，呵呵呵。”宋桥白她一眼。
有一天，宋桥突然说想去学车，来找马路赞助点报名费，美其名曰：“以后有车了，我可以载你兜风嘛。”马路每天要公交转地铁两个小时去上班，实在太麻烦了。她盘算着，要是宋桥真去接送她的话，那就太爽了。于是她积极地给宋桥转了一笔钱，期待着他学成归来的那一天。
半年之后，宋桥拿到了驾照，又找马路借了点钱，买了辆二手别克。但此时的马路已经换到了离出租屋只有几站路的地方上班，想当初她挤破了脑袋也想离家近一点，现如今却每天都被千奇百怪的客户搞得头很大。一个刚刚转来的新人，要想在此立足，必须拥有强大的忍耐力和学会自我消化负面情绪。可想而知，马路在她们那个营业点混得并不好，但她总是告诉自己不要急，慢慢来。
加班到深夜的时候，宋桥就会来接她。坐上副驾驶座，马路就开启了无敌念经模式。她说了很多他完全听不懂的话，比如银行的酒局，无非就是三句话“行长我敬你一杯”“我敬大家一杯”“行长这杯我替你喝”。她还告诉他，接到客户的电话一定要喊尊称。
“那你该尊称我什么？”宋桥打断她。
“叫什么？”
“宋大帅啊，哈哈！”
“我干脆一脚送你离开，千里之外！”
活那么老
以前上班远，她每天想着法子让宋桥为她做便当。现在上班近了，她再不好意思麻烦宋桥了。她安慰自己，反正对面吃的多，东北饺子、兰州拉面、四川菜馆、沙县小吃……活脱脱一条中华美食街。有时候坐在柜台里，马路会想，上班这么辛苦，还不如去开一家炸鸡店。她觉得人生最惬意的时候，就是和宋桥一起在客厅吃着炸鸡喝着可乐看电影的时候。
生活是从什么时候变得无趣和现实的呢？或许是在她日复一日不停地数钞票的时候，或许是周遭的朋友都去旅游的时候，又或许是宋桥突然说要去学跳舞的时候。
是的，当宋桥第一次告诉她他要去学巴恰塔的时候，马路一脸蒙，连巴恰塔是哪三个字都没搞清楚。她默默地掏出手机打开了百度，妈呀，他不会是要邀请我一起吧，两个人抱着跳舞好尴尬的呢！
当然是马路想多了，宋桥早就有了心仪的舞伴。他们是在游戏里认识的，第一次见面，她叫他去体验巴恰塔课程，她告诉他跳舞令她变得快乐。
宋桥每天晚上都要开车去舞蹈室，半夜才回来。半个月之后，马路问他：“你学会了吗？”
“我比较笨嘛，你又不是不知道。”宋桥“嘿嘿”地笑。
“你哪是笨，你是心思在别处。”
“老话不是说活到老学到吗，你要不要也去学点什么？”
“我不想活那么老。”
回到房间的马路有一点点失落，她不是个悲观主义者，相反，她从小就积极乐观。小时候在合唱团，她总是站在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，所有老师都夸她唱歌好听，说她将来是可塑之才。从那时起，她的梦想就是当一名歌手，开属于自己的演唱会。
现年二十四岁的她，没能成为一个歌手，却在KTV开了无数场小型演唱会，而观众始终只有宋桥一个人。宋桥喜欢唱周杰伦，他学着台湾腔：“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，给你带来一首瓜牛。”
而她最喜欢粤语歌，谢安琪是她的心头好，她很喜欢谢安琪的一首不怎么红的歌：“像我这样的一个老派，孤独时难免我理解。看着这世界变得更加坏，我愿期待更坏的境界。”她想到若干年后，自己可能会孤独终老，对她来说又有什么期待呢？
可是这首歌却有一个正能量的名字，叫：我可以被这个世界淘汰，但不可以被世界击败。那就再努力一下好了，为了不被这个世界击败。
大熊烧烤
大熊每次来存钱的时候，那些皱巴巴的钞票里总是夹杂着一股浓郁的孜然味，马路在数钱时好几次都差点被呛出眼泪。大熊是小区门口烧烤摊的老板，人高马大，喜欢一边烤烧烤一边哼歌。
马路经常在加完班之后去大熊那里吃烧烤，有时候是和宋桥一起，有时候是她自己。熟了以后，大熊偶尔也会跟她拉家常。
大熊问：“你们在银行上班是不是很有钱？”
“我看着像很有钱的样子吗？”
“你面善，肯定能带财。”
“谢谢啊。”马路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。
“怎么好久没见你男朋友？”
“你说宋桥啊，他只是我朋友啦。”
“朋友啊，朋友挺好的，人总得有几个朋友不是。”
那天晚上马路破天荒地喝了点啤酒，她从小就对酒精过敏，所以她从来都滴酒不沾。刚进小区，她就觉得头晕目眩，等她再醒来已经躺在床上了。旁边坐着的宋桥对着她一顿臭骂：“你是不是疯了，一个人跑去喝酒？要不是我及时赶来，你就见不到今天的太阳了。”
“你也知道年底了嘛，存款任务重，我焦虑嘛。”马路小声地解释。
“那也犯不着拿命开玩笑吧。”
“下次少喝点。”
“下次我可不管你了！”
马路请了三天的病假，宋桥为她做了三天的饭，晚上两个人窝在沙发上看电视，马路打趣他：“最近你的舞跳得如何了？”
“早就没去了。”
“不想学到老了？”
“人家就是嫌我太老了！”
马路又笑得在沙发上打滚了。她其实早就知道宋桥没和那个姑娘联系了，只是他不说，她也就没问。问了又能怎样呢？反正她和宋桥也不会怎样。喝醉的那晚，失去意识的前一秒，她远远地看到宋桥飞奔过来，她知道他有多担心自己。
她其实想通了，她和宋桥的关系已经是最稳定的了。毕业这么多年，没有走得更近，也没有变得陌生。他会关心她，也会嫌弃她，但仍旧对她不离不弃。
就像大熊说的，朋友也挺好的。至少朋友是一辈子的事。
| 原文载于爱格·博文版·2021年4月刊
